水槽里的最后一只碗被我冲得干干净净,码进沥水架。
白色的,带着点米色暗纹,是我当初挑了好久才选中的。
厨房的窗户开着,傍晚的风带着小区里半开的栀子花香气,混着一点楼下饭馆的烟火气,吹得我额前的碎发痒痒的。
我叫林晚,今年二十九,结婚四年。
丈夫周明,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项目经理,不好不坏。
我们和婆婆住在一起,三室一厅,小姑子周倩每周至少有三天住在这里,美其名曰“离公司近”。
今天周六,我吭哧吭哧忙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蒜蓉粉丝蒸虾,清炒了个西兰花,还煲了一锅菌菇汤。
排骨是周明最爱吃的,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挑的最好的肋排。
肉质紧实,带着一点点脆骨,裹上糖色,小火慢炖,收到汤汁浓稠,每一块都亮晶晶的,像是裹了一层琥珀。
香味早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周明和他妈坐在客厅看电视,时不时朝厨房探头,脸上带着期待。
“老婆,好了没啊?香死我了!”
我笑着应:“最后一道汤,马上就好。”
就在我端着汤锅小心翼翼走出厨房时,门开了。
小姑子周倩回来了。
她一进门,鼻子就夸张地皱了起来,手里拎着的奢侈品包包往沙发上一甩,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什么味儿啊?油腻腻的,熏死人了!”
婆婆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像迎接女王一样迎上去:“倩倩回来啦?你嫂子今天做了你哥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周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她径直走到餐桌前,捏着鼻子,绕着桌子走了一圈。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盘我花费了最多心血的糖醋排骨上。
“哥,你还吃这种东西?全是糖和油,热量炸弹!你忘了你上周体检,医生说你脂肪肝高风险吗?”
周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偶尔吃一次,没事儿。”
“什么叫没事儿?身体是自己的!有些人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就研究这些垃圾食品,也不替家里人健康想想!”
周倩的声音尖利,像一把锥子,直直扎进我耳朵里。
“有些人”,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把汤锅重重地放在桌上,滚烫的汤汁溅出来一点,烫在桌垫上。
“周倩,我做什么菜,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的声音很冷。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毛:“哟,我说说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看看这排骨,油得能刮下来二两!我哥的身体不要紧啊?你安的什么心?”
我气得发抖。
安的什么心?
我顶着三十五度的天,在闷热的厨房里站了两个小时,汗水把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就为了让他吃上一口喜欢的。
到她嘴里,就成了我心怀叵测。
周明终于开口了,却是对着我:“好了好了,晚晚,少说两句,倩倩也是为了我好。”
又是这样。
又是这句“她也是为了我好”。
每次周倩无理取闹,周明都用这句话来和稀泥。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婆婆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林晚,倩倩说话直,但心是好的。你做嫂子的,让着她点。”
我看着这一家三口,他们才像是一家人。
我,像个外人。一个多余的、提供免费服务的保姆。
周倩见他们都向着自己,更加得意了。
她伸手指着那盘排骨,下巴抬得高高的:“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我们家餐桌上!”
说完,她做了一件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她端起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
走到厨房门口的垃圾桶旁。
手一斜。
“哗啦——”
那些我精心挑选、焯水、上色、慢炖了近一个小时的排骨,那些裹着晶亮糖色、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排骨,就这么被她一股脑地倒进了垃圾桶。
和烂菜叶、废纸巾混在了一起。
厨房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周明惊愕地张大了嘴。
我看到婆婆脸上闪过一丝不赞同,但很快就变成了无奈。
我看到周倩扔掉盘子,拍了拍手,脸上是挑衅又得意的笑。
她好像在说:你看,我做了又怎样?
我没哭,也没闹。
我只是慢慢地走过去,低头看着垃圾桶里的排骨。
有一块掉在了垃圾桶边缘,还沾着一点翠绿的葱花。
真可惜啊。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三个人。
周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婆婆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只有周倩,抱着手臂,一脸“我没错”的表情。
我笑了。
真的,我笑了出来。
声音不大,甚至有点轻。
“好。”
我说。
“挺好的。”
然后,我解下身上的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餐桌上。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反锁。
外面传来周明敲门的声音。
“晚晚,你开门啊。”
“晚晚,倩倩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那个脾气……”
我充耳不闻。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圈下面有淡淡的青色。
这是我吗?
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菜市场、厨房和这一屋子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我给自己点了一份最贵的日料刺身拼盘,一份海胆寿司,还有一杯冰镇的梅子酒。
地址,写的也是我们家。
但收件人,是我,林晚。
那天晚上,我没有出去吃饭。
周明在外面怎么敲门我都没理。
他们最后好像是点了外卖,我闻到了廉价的麻辣烫味道。
外卖小哥打电话的时候,我开了门。
周明他们三个人都坐在客厅,气氛尴尬。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外卖,当着他们的面,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我把那份精致的日料拿回房间,“砰”地一声,再次关上了门。
我把小桌子搬到床边,把刺身、寿司一样样摆好。
三文鱼的橘红色,金枪鱼的深红色,甜虾的通透,还有海胆的金黄。
我倒了一杯梅子酒,冰块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拍了张照,没有发朋友圈。
我只是发给了我妈。
然后,我关掉手机,开始吃。
第一口三文鱼腩,肥厚的油脂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冰凉的鲜甜。
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只为自己,吃一顿饭了?
从结婚那天起,我就被套上了一个叫“贤惠”的枷锁。
周明工作忙,我心疼他,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
婆婆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操劳。
周倩是小姑子,是客人,我得照顾她。
于是,我成了这个家的免费保姆、专职厨师。
我每天想着他们喜欢吃什么,变着花样做给他们吃。
周明喜欢吃肉,婆婆喜欢吃清淡的,周倩挑食,不吃葱不吃蒜。
我每次做饭,都要像搞科研一样,兼顾所有人的口味。
我得到了什么呢?
周明的一句“我老婆真好”,然后心安理得地瘫在沙发上打游戏。
婆婆的一句“还是林晚能干”,然后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扔在我脚边。
周倩的一句“嫂子,我明天想吃佛跳墙”,仿佛是在对餐厅服务员下指令。
我的付出,被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忍让,被看作了软弱可欺。
那盘被倒掉的排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我。
我凭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就因为我爱周明?
可这份爱,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不被尊重里,早就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那晚,我吃得很慢。
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一种叫“自由”的味道。
房间外面很安静。
我知道他们在外面,但那又怎么样呢?
从今天起,这个房子里的其他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饥肠辘辘,都与我无关了。
第二天是周日。
我睡到自然醒。
拉开窗帘,阳光很好。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
我换上运动服,出去跑了五公里。
大汗淋漓的感觉,真好。
回家的时候,路过楼下的早餐店,我买了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坐在店里,慢慢悠悠地吃完。
回到家,客厅里一片狼藉。
昨晚的外卖盒子还扔在茶几上,散发着一股馊味。
周明、婆婆、周倩三个人都坐在沙发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看到我回来,三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周明终于忍不住了。
“林晚,你什么意思?昨晚到现在,一句话不说,饭也不做,你想干什么?”
我把水瓶放在台面上,看着他。
“我不想干什么。”我说,“我只是决定,从今天起,我只做我一个人的饭。”
“什么?”周明愣住了。
婆婆也站了起来:“林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哪有只做自己饭的道理?”
周倩在一旁冷笑:“呵,耍大牌呢?不做就不做,谁稀罕啊?我天天在外面吃米其林,还吃不惯你做的家常菜呢!”
我点点头,很认真地对她说:“那最好。以后你想吃什么,自己解决。外卖也好,米其林也好,都跟我没关系。”
说完,我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两个番茄。
我开了火,给自己做了一碗番茄鸡蛋面。
面条是我自己手擀的,劲道。
番茄炒出红油,加水煮开,打个蛋花进去,撒上葱花。
香气很快就弥漫开来。
我盛了一大碗,端到餐桌上。
他们三个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开始吃面。
“呼噜呼噜——”
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周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饿了。
他们都饿了。
以前这个时间,我早就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吃完面,我把碗洗干净。
然后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我自己的工作。
我是个自由插画师,收入虽然不稳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结婚后,为了照顾家庭,我推掉了很多工作,只接一些零散的单子。
现在,我决定重新把事业捡起来。
我在几个主流的平台上,更新了我的作品集,开放了合作邀约。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画画。
没人来打扰我。
晚饭时间到了。
我关上电脑,走出房间。
客厅里,婆婆和周倩在看电视,周明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很烦躁。
茶几上,还是早上的那些外卖盒子。
没人收拾。
也没人做饭。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食材满满当当,都是我前两天刚买的。
我拿出一块鸡胸肉,一些蔬菜。
我给自己做了一份鸡肉沙拉,配上自己调的油醋汁。
健康,美味。
我又给自己榨了一杯橙汁。
当我端着我的“一人食”晚餐走出厨房时,周明也打完电话进来了。
他看着我手里的餐盘,眼神复杂。
“晚晚,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绕过他,坐到餐桌旁。
“你非要这样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一家人,你这样搞得大家多难看?”
我叉起一块鸡胸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难看?”我抬起眼皮,看着他,“周倩倒掉我辛辛苦苦做的排骨时,你怎么不觉得难看?”
“我……”他语塞了。
“她当着我的面,说我做的东西是垃圾,你怎么不觉得难看?”
“她年纪小,不懂事……”
“她二十六了,周明。”我打断他,“不是六岁。她有独立的思考能力,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别再拿她年纪小当借口了,听着恶心。”
我的话很不客气。
周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婆婆听不下去了,在客厅嚷嚷:“你怎么跟你老公说话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我没理她,继续对周明说:“还有你。你是我的丈夫,可在你妹妹和我之间,你永远选择委屈我。周明,我不是泥人,没有脾气。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会疼,会冷。”
“以前是我傻,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忍让,只会换来她们的变本加厉。”
“所以,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我只管好我自己。你们的饭,你们的衣服,你们的生活,都由你们自己负责。”
我说完,低下头,继续吃我的沙拉。
周明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
周倩在客厅里尖叫:“不做就不做!有什么了不起的!妈,哥,我们出去吃!吃大餐去!气死她!”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摔门而出。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我慢慢地吃完我的晚餐,把碗筷洗好。
然后,我泡了个热水澡,敷了张面膜。
躺在床上,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么过着。
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给自己做精致的早餐。
白天画画,接单,和客户沟通。
我的作品在平台上的热度越来越高,好几个大公司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而精彩。
而周明他们,则陷入了一片混乱。
第一周,他们靠外卖和下馆子度日。
花钱如流水不说,天天吃重油重盐的东西,三个人都开始上火,长痘。
周倩最先受不了,她那些昂贵的护肤品也拯救不了她因为饮食不规律而爆出的满脸闭口。
婆婆有高血压,外面的东西吃多了,血压开始不稳定。
周明忙于工作,每天回家还要面对一屋子的鸡毛蒜皮,脾气越来越暴躁。
家里没人打扫,一个星期下来,已经脏得没法看了。
垃圾桶满了,没人倒。
脏衣服堆在卫生间,散发着异味。
他们开始为了谁该倒垃圾,谁该洗碗而争吵。
周明想让周倩干点活,周倩就撒泼:“我在这个家就是客人!凭什么让我干活?”
婆婆自然是护着女儿的:“你一个大男人,让你妹妹干什么活?倩倩的手是用来弹钢琴的,不是用来洗碗的!”
于是,这些活,又落到了周明头上。
他每天下班回来,累得像条狗,还要收拾残局。
好几次,他都想让我帮忙。
一次,他拿着一堆脏衣服,站在我房门口。
“晚晚,洗衣机我不太会用,你能不能……”
我从电脑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明书在洗衣机盖子后面贴着。”
他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我能听到他在卫生间里鼓捣了半天,最后好像是把洗衣液当成柔顺剂给倒进去了。
泡沫溢了一地。
他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收拾,嘴里骂骂咧咧。
我戴上耳机,继续画我的画。
和我无关。
第二周,他们开始尝试自己做饭。
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婆婆只会做一些最简单的清汤寡水,周明和周倩根本吃不惯。
周倩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进厨房不到五分钟,不是切到手,就是被油溅到,哭着跑了出来。
周明倒是想学,但他毫无天赋。
不是把米饭煮成了稀饭,就是把菜炒得半生不熟,还糊了锅。
厨房被他们折腾得像个战场。
有一次,我给自己煎了块牛排,配上红酒。
浓郁的黄油和黑胡椒的香气飘了出去。
周明推开我的房门,眼巴巴地看着我。
“晚晚,香不香啊?”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给我尝一口呗?”
我叉起最后一块牛排,放进自己嘴里。
然后端起酒杯,对他晃了晃。
“不给。”
我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开始跟我打感情牌。
“晚晚,我们结婚四年了,你真的要为了这点小事,把我们的家搞散吗?”
我放下酒杯,觉得有些好笑。
“周明,搞散这个家的,不是我。”
“是你,是你的家人。”
“是你们从来没把我当成一家人。”
我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给他看。
一张是我生日,我满心欢喜地等他回来,结果他陪客户喝到半夜,回来时吐了我一身。桌上我给自己买的小蛋糕,蜡烛都燃尽了。
一张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提前一个月订了热门餐厅,他却临时告诉我,周倩失恋了,他要陪她。
还有一张,是我阳了,发烧到三十九度,浑身疼得像被车碾过。我让他给我倒杯水,他却不耐烦地说:“你自己没长手吗?我打游戏呢!”而当时,他妈正端着一碗鸡汤,嘘寒问暖地喂给只是有点感冒的周倩。
一张张,一幕幕。
都是过去四年里,我所承受的委屈和心酸。
周明看着那些照片,脸色越来越白。
“这些……都过去了……”他喃喃地说。
“过不去。”我说,“周明,失望是一点点累积的。那盘排骨,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你如果觉得这个家散了,那我们就离婚吧。”
“离婚”两个字,我说得异常平静。
周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重复了一遍,“房子是你婚前买的,我不会要。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我们之间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很简单。”
周明慌了。
他从来没想过,我会提出离婚。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那种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传统女人。
他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闹够了,就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不,我不离婚!”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说气话!”
他的手很用力,抓得我手腕生疼。
我皱起眉,用力甩开他。
“我不是在说气话。周明,我是认真的。”
那天之后,周明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恐惧。
他不再试图让我做饭,而是开始笨拙地讨好我。
他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蛋糕,会给我买新出的口红色号,甚至会主动把我的房间打扫干净。
可这些,都太晚了。
一颗已经冷掉的心,是捂不热的。
婆婆和周倩对我提出离婚的事,反应截然不同。
婆婆是惊慌。
她大概也意识到,如果我走了,这个家就真的瘫痪了。
她开始尝试着对我露出笑脸,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但那种刻意的讨好,让我觉得更加不舒服。
而周倩,则是愤怒和不屑。
“离就离!吓唬谁呢?我哥这么优秀,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离了你,他能找个更年轻更漂亮的!”
她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这么说。
我只是笑笑,不与她争辩。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后。
婆婆的生日到了。
往年,婆婆的生日宴,都是我一手操办。
我会提前一周就开始构思菜单,从冷盘到热菜,从汤品到点心,至少十二道菜,道道都是她的最爱。
生日那天,我会从早忙到晚,亲戚朋友来了,都夸她有福气,娶了个好儿媳。
婆婆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但她从来没当着外人的面,真正地夸过我一句。
她只会说:“哎呀,都是周明教得好。”
今年,我自然是什么都没准备。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齐聚”在客厅。
当然,我是被周明强行从房间里拉出来的。
客厅的气氛,很凝重。
婆婆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太好。
周明搓着手,看看他妈,又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是周倩,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嫂子,明天我妈生日,你打算怎么办啊?”
她这话问得理直气壮,好像我为她妈过生日是天经地义。
我靠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头也没抬。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周倩气结,“你别装傻!往年我妈生日,不都是你做饭吗?你今年不会是不想做了吧?”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像看一个白痴。
“你猜对了。”
“你……”
“林晚!”婆婆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地一拍桌子,“你别太过分了!平时你闹脾气,我们都让着你。明天是我生日,你还想怎么样?”
我收起手机,坐直了身体。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重申一遍我的原则:我,只做我一个人的饭。”
“你想过生日,可以。外面那么多餐厅,随便订。五星级酒店,私房菜馆,哪怕是路边大排档,都行。只要你们出钱,我没意见。”
“但是,想让我下厨,不可能。”
我的态度,坚决得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周倩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
我笑了。
“我恶毒?周倩,你一个多月前,把我辛辛苦苦做的排骨倒进垃圾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恶毒?”
“那点破排骨,你至于记恨到现在吗?!”她尖叫。
“是,我就是这么小气,这么记仇。”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倒掉的不是一盘排骨,是我的心意,我的劳动,我的尊严。既然你们都不在乎,那我又何必犯贱,一次次地贴上去?”
“周明!”婆婆把矛头转向了她儿子,“你看看你娶的好老婆!就是这么对长辈的吗?这个家,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明一个头两个大。
他走到我面前,脸上是痛苦和挣扎。
“晚晚,就一次,行不行?就这一次。”他放低了姿态,近乎哀求,“算我求你。妈年纪大了,她就想在家里,吃一顿你做的饭,热闹热闹。”
“是吗?”我看着他,“她想吃我做的饭,还是想在亲戚朋友面前,炫耀她有一个可以随便使唤的免费儿媳?”
周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晚晚……”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别这样,我们……”
“你想让我做饭,也可以。”我突然话锋一转。
周明眼睛一亮,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一道菜,一万块。买菜的钱另算。”
“什么?!”
不止是周明,连婆婆和周倩都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抢钱啊!”周倩叫道。
“嫌贵?”我挑了挑眉,“那你们可以不买。我说了,外面的餐厅很多,丰俭由人。”
“你这是敲诈!”婆婆气得嘴唇发紫。
“随你们怎么说。”我站起身,准备回房,“话我已经说明白了。想吃我做的饭,拿钱来。否则,免谈。”
我转身要走。
突然,我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了。
是周明。
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充满了血丝,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
“林晚,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绝的是你们。”我冷冷地回敬。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我惊呆了。
婆婆和周倩也惊呆了。
“哥!你干什么!你快起来!”周倩反应过来,要去拉他。
周明甩开她的手,仰着头,看着我。
他的眼里,有羞愤,有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晚晚,我求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就做一次饭吧。”
“我给你跪下了,我求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磕头。
“咚,咚,咚。”
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那么刺耳。
婆婆傻眼了,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那个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会为了让儿媳妇做一顿饭,而下跪磕头。
周倩也吓坏了,她只会尖叫:“哥!你疯了!你快起来啊!”
而我,看着跪在我脚边,不断磕头,嘴里念叨着“求你了”的这个男人。
这个我爱了整整七年,嫁了四年的丈夫。
他从来没有在我被他妹妹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他从来没有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真正地关心过我。
他从来没有在我满心疲惫的时候,主动为我分担过一点点家务。
现在,为了他妈妈的面子,为了他那个所谓的“家”的和谐。
他跪下了。
他求我了。
这一幕,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我看着他通红的额头,看着他卑微的姿态。
心里的那点所剩无几的爱意,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滑稽的闹剧。
然后,我笑了。
我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显得那么突兀,那么刺耳。
周明停止了磕头,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我。
婆婆和周倩也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你笑什么?”周明哑着嗓子问。
我弯下腰,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笑你啊,周明。”
“我笑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可怜。”
“求我?”
我的声音陡然变冷。
“周明,你现在求我?”
“当初,周倩当着你的面,把我做的排骨倒进垃圾桶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过生日,等到半夜,你醉醺醺地回来,吐我一身的时候,你怎么不求她让你早点回家?”
“我发高烧,让你倒杯水,你让我自己去倒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卑微?”
“现在,为了你妈的生日宴,为了你家的面子,你来求我了?”
“周明,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他的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青。
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
我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起来吧。”我说,“别跪了,难看。”
“这顿饭,我不会做。一万块一道菜,现在也没了。”
“明天,我就搬出去。”
“离婚协议书,我会尽快寄给你。你签个字就好。”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回了房间。
“砰!”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也许是周明的心,也许是这个所谓的“家”。
但更多的是,是我身上那副沉重了四年的枷锁。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28寸的行李箱,一个双肩包,就装下了我所有的个人物品。
那些我曾经精心挑选的锅碗瓢盆,那些我为这个家添置的各种摆设,我一样都没带走。
我把属于我的那把钥匙,轻轻地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就在我准备开门离开的时候。
周明的房门开了。
他走了出来,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着我脚边的行李箱。
我们对视了很久。
最后,他沙哑地开口:“非要走吗?”
我点点头。
“留下来,不行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改,我以后都改。我让他们都改。”
我摇了摇头,轻轻地说:“周明,破镜难重圆。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永远都在了。”
“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心软。
身后的门,没有关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的身影,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隔绝。
我搬到了我早就租好的小公寓里。
一室一厅,不大,但很温馨。
阳光可以从落地窗洒进来,照亮整个房间。
我买了很多绿植,把阳台装点得生机勃勃。
我给自己换了全新的床上用品,是那种最柔软的天竺棉。
我买了一整套新的厨具,骨瓷的餐盘,精致的刀叉。
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我想吃的东西。
不用再考虑别人的口味,不用再担心谁不吃葱,谁不吃蒜。
我开始系统地健身,请了私教。
我开始学习油画,报了周末的班。
我接了一个大公司的长期合作项目,收入稳定且可观。
我的生活,以一种全新的、积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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