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荒 城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打在窗棂上,和着室内舒缓的古曲。古曲是用古筝演奏的,大弦的振颤沧桑而幽远,像暗潮一样一波一波地从远方涌来。
桌上摆着两只高挑透明的杯子,杯里的茶叶一开始在水上漂着,随着叶片慢慢地展开,翠绿的茶叶便像柳芽儿一样缓缓地向下降落,最后在杯底聚拢在一起。
他们端起杯子,互相示意了一下,轻轻地咂了一口。
茶很酽,喝到嘴里有点儿苦,但那苦并不固执,在嘴里回转了一圈便化作了满嘴的清香。他们又互相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在眼前,彼此注视着对方的杯子和对方的脸。
她说,秋天了,天有点儿冷了。他说是呀,一场秋雨一场凉,你冷吗?她没有回话,不知道是冷还是不冷。他欠起身来,往各自的杯里加了一丝水。
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低声说。她说是的,你还记得有多长时间吗?他说记不清了,至少有半年了吧?她说有,六个月零十八天。
他有些感动,柔和地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静静地喝了一口。
和别的情人不一样,他们从相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过分地火热过。也许正是因为彼此都十分内敛的缘故,才使得他们的关系能够若即若离地保持了这么多年。
她说,你想我吗?他说想。她说,想你为什么不找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往他的杯里填了点儿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可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服务员进来了,往水壶里加了些热水,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扬起头来喝了一口。茶汤正可口,不浓也不淡,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感到十分润泽。他给自己的杯子加满水,又一连喝了几口。可她并没有喝,只是捧着杯子看着他。
她说,你为什么不说话?他说,说什么呢?这样不是很好吗,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存在,还用说什么吗?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用嘴唇沾了一下水杯,像是自语地说,你就这点与众不同,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恰当的语言打动人,会说。他急忙说,没有啊,怎么会呢?我是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
她没和他争辩,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外边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街市上的灯光也湿漉漉地闪着。稍停了一下,她像突然想来什么似的说,问你个问题,好吗?他说好啊,你问吧。
她并没有马上提问,而是先举起杯来和他喝了一口,然后才盯着他说,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是:作为男人,你觉得自豪吗?
他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就含混地说,没有啊,我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我从来不是一个骄傲自满的人。
她说不对,你错了,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自豪。他说为什么?你给我说说。他坐直了身子,显出了极大的兴趣。
她说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你想想,作为男人,你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事业家庭两成功,这不值得你自豪吗?他说,这算什么,很多人都能做到。她说,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更重要的我没说呢……更重要的是,你不仅有一个可爱的妻子,还有一个漂亮的情人,一个男人征服了两个女人,不值得自豪吗?你承认不承认?
他被问住了。凭心而论,她说得有道理。在他的心里,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确实令他很骄傲、很自豪,但他不能这么说,他觉得这么说出来对她是一种伤害。
他说,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对我来说,遇上你是我的运气,我觉得我特别幸运,仅此而已,真的。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到自己的手掌里。她的手纤纤的、软软的,手心温热,指尖却有些凉。他抚摸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听古曲。古曲还是用古器演奏的,是什么他听不明白,但那丝竹声却萦萦绕绕的,一圈一圈的直逼他的内心。
他说,好了,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最近怎么样,好吗?话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把手抽了回去,脸上掠过一丝哀怨,反问道,你说呢?你说我好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草草地回应了一句,很好啊,我看你气色不错,就是看上去有些累。
她没有接话。他急忙把服务员叫进来,往壶里加了些热水,自己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茶已经淡了,不细品已经品不出茶味了,他把茶水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咽下去。
她说话了,她说,行了,你也不用回避了,我明白你今天的意思,你是怕伤害我。不过回避有用吗?事情既然出了,能不能面对也得面对,你放心,我承受得住。别人都不和我说实话,你不能也瞒着我吧?说说吧,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我想知道。
话赶到这了,不说也不行了。他说,也没听到什么,不就是挪用点儿公款,花公家点儿钱嘛,没那么严重。说的好听,她说,那是挪用公款和贪污,不是小事!他说,贪污怎么了,有几个当官的能一干二净?这事不丢人!她说,可是人家没有犯事,他却犯了。他说,犯了就任倒霉,大不了官不当了,工作不要了,不照样活着吗,而且只能比别人生活的好,不会比别人差吧?
她没有反驳。他给她的杯子倒上水平,示意她喝。她喝了一口,接着说,还有呢,你还听说了些什么?他说,没有了,我工作忙,也不关心这些事情,再没听到什么。她问,是没听说还是不想说?他说,没听说。
她苦笑了一下,说,你瞒不了我,你不想说我说。他还搞女人,被人家丈夫逮到了,打得鼻青脸肿,这事人家当笑话讲,你没听说?他支吾着说,没有……听到一点儿,但不知道说的是他。她说,那你说说,别人怎么看?
他觉得心里特别别扭,哪有和自己的情人谈论人家丈夫的?但又回避不了,就硬着头皮说,没人当回事,顶多当笑话讲讲罢了,现在这社会,谁还关心这些。那你呢,你怎么看?她问。他说,我没想,我觉得他太放肆了,不然不会这样。他不如你是吗?她突然说。他有些怵不及防,慌忙说,这是两码事,我和你跟他不一样,我们是真心的。她说,真心的?人家就花心吗?有什么本质不同?你说说。
他无言以对。
她把杯子倒满水,端起来说,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相反,我特别感激你,你心里一直想着我,来,我们喝一杯。他轻轻地喝了一口,试探着问,你不怪我,那你怪他吗?她说,不怪,开始的时候怪,现在不怪了。想想,他在外边找女人,我在外边找男人,我们扯平了。说完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像缷去了一个大包袱。
他的心被刀扎了一下。
茶已经残了,倒水时茶叶杂乱无章地浮起来,又杂乱无章的沉下去。服务员进来问要不要换茶,他想换,被她拦住了。
他们再没说什么,就那么静静地把杯里的茶水喝完,才从屋里出来。外边的雨已经停了,秋风顺着街道吹过来,裹着一股逼人的寒意。他说,我送你回家吧。她说,不用,他来接我了。他吓了一跳,忙问,你说什么?!她说,他送我来的,一直在外边等着。怕他没听明白,她又补充了一句,他已经出来了,现在是停职审查。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的身边,她上了车,车就一溜烟似的跑了。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车的黄灯在雨夜里忽闪忽闪的,显得特别刺眼。一股冷风袭来,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禁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秋天!
郑重声明: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文章仅为传播更多信息之目的,如作者信息标记有误,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修改或删除,多谢。